人生的情缘：从古至今 难得知己

知己难求，从古至今如此。

晚唐段成式与李商隐、温庭筠齐名，因三人均排行十六，故称“三十六体”。段成式为后人熟知的是其代表作《酉阳杂俎》。60年人生，段成式仕途顺畅，终至太长少卿。

安逸一生，却寻觅知己，于是，留下《牛尊师宅看牡丹》一诗：

洞里仙春日更长，翠丛风翦紫霞芳。

若为萧史通家客，情愿扛壶入醉乡。

春天神仙洞府的白昼悠长，风吹拂紫霞般花朵散发出芳香。如果能和萧史成为世交之好，我情愿扛着酒壶进入梦乡。萧史，传说中春秋时人，善吹箫，且教妻子弄玉（秦穆公之女）一起吹奏，引得凤凰齐聚飞来，箫声、凤鸣，一派欢悦。之后，弄玉乘风，萧史乘龙，夫妇同仙而去，成就一个美丽神话。段成式用萧史意指牛尊师。牛尊师何许人也？段成式在其宅院看毕牡丹，萌生与他成为世交之好的念头，而这念头中，却不直接指明，用萧史替代。

没有查到牛尊师是谁，既然形同萧史，说明其也擅长吹箫，是一位智者、高人，有通达仙界的功力。段成式敬仰已久，以扛着酒壶入梦来渴求这段情缘。对知己的维系，段成式的方式令人动容。

温庭筠与段成式截然不同，少负才名，然屡试不第。好讥讽权贵，多犯忌讳，因而长期抑郁，终生不得志。但对情缘的认真，与段成式一致。在《夜看牡丹》中，抖露出他对久远诗人的关怀：

高低深浅一阑红，把火殷勤绕露丛。

希逸近来成懒病，不能容易向春风。

高低深浅花坛鲜红，打着灯笼一遍遍绕着带露的花丛欣赏。希逸近来得了一种懒病，不愿面对春风。希逸，南朝宋文学家谢庄的字。温庭筠称其字，显露一种亲近的情怀———尽管南朝宋与晚唐相隔了近500年。牡丹、春风，自然界一派生机时，谢庄“自陈眼病，五月来不复得夜坐，恒闭帷避风”（《南史·谢庄传》）。人吃五谷杂粮，难免生病，谢庄“不能容易向春风”，温庭筠为之遗憾。两个朝代的诗人，并不曾谋面，温庭筠为何牵挂在心，专门写下诗句呢？

从仕途看，谢庄和温庭筠不同，他一路顺畅。应该说，感动温庭筠的是谢庄所写的《月赋》。《月赋》以曹操的儿子曹植因好友应瑒、刘桢刚死而伤怀开头，悲伤挥之不去，招王粲作赋排遣。谢庄为什么会独选王粲？也许王粲的感伤情调与此赋相合。王粲博学，是曹魏众多礼仪文书的起草者。更重要的是谢庄从曹植、王粲的文字中找到了一种气质关系，此赋是谢庄依据曹植《秋思赋》与王粲的《登楼赋》、《伤夭赋》综合提升的结果。谢庄对朋友生离死别的抒发触动了温庭筠。一段情谊，因为生命的结束而转化成挥之不去的忧伤，永恒缅怀，温庭筠欣赏谢庄对情缘的坚守。因此，在他眼里，谢庄像穿越500年时光站在他面前的旧友，他希望能与谢庄一起分享春意以及牡丹的美丽，故而用诗句描摹牡丹花坛的鲜红靓丽，更以打着灯笼绕着花丛转悠来为生病的谢庄展现风光。

这样的细节令人回味。

到了清朝，指头画创立者高其佩写诗一首，名《牡丹图》———

花溪老人辟门户，墨写花王绝今古。

我尝心摹更手追，先生遣花向我舞。

花溪老人把自己关在屋里，用墨所绘的牡丹冠绝今古。我暗自心里琢磨并亲自临摹，先生派人送来的鲜花摇曳眼前。花溪老人，即周荃，字静香，号花溪老人，长洲（今江苏苏州）人，工书，善山水。对高其佩而言，一个“墨写花王绝今古”、躲避他人的长者，竟然送鲜花给自己，这份情缘弥足珍贵。高其佩是铁岭（今属辽宁）人，北方汉子却有南方情结，所用的号皆清雅如“南村”“且园”，与花溪老人的“静香”相互呼应。花溪老人愿意与高其佩交往，源于高其佩自己的出众才华，能诗工画，所绘亭台楼阁、人物、花鸟、鱼虫等，笔墨精细，设色艳丽，精妙绝伦。这段情缘，是彼此才艺的相互欣赏所构筑。对现实的启迪：只要才华横溢，那法深道高的长者会敞开心扉接纳。想想人生，不乏这样的情缘存在。长者或点拨，或引领，如伯乐一般，推助后辈抵达艺术的顶峰。

高其佩幸运，62年岁月中，与花溪老人相遇。

从段成式，从温庭筠，从高其佩，足见知己的寻觅不易。

（作者：上海静安区政协常委，《浦江纵横》首席记者）